去年(2016年) 暑假,仁戲在糊塗戲班黑盒劇場演出了流動劇場《18秒後》,故事講述少女黃詠芯突然失蹤後,家人、朋友以及擦身而過的旁人是堅持追尋、選擇重新開始、偶然記起她或者眨眨眼又繼續生活。演出探討記憶經過時間洗禮後,還能殘留多少痕跡,而仍然記得的人會否只是抓著自己的情感投射。演出由新銳創作人黃翰貞編劇及執導,運用流動劇場形,讓觀眾走進演區範圍,近距離觀賞。黃翰貞表示現實生活中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事情的全部,正如流動劇場的演出模式中,每人看到角度也都是獨特的。而獨一無二的觀賞角度卻又是構成零碎記憶的方式,正因如此把故事主題和表演緊扣在一起。為記錄這具探索性的演出實驗,特別訪問導演的創作構想。
S:監製 Suie C:導演黃翰貞
S:在這個流動劇場中,我觀察到演員在某些場景對觀眾是視而不見(或可直說是「當觀眾透明」),另一些場景卻又會和觀眾對話互動,你是怎樣設計和思考觀眾的身份?
C:可以從演區處理上定義觀眾與演員的關係,演區主要分為兩類,一類型是室內景,如黃詠芯兩姊妹的房間及葉芷珊的房間。另一類是街景,包括公園和路邊的報檔等。
在設定上已計劃室內的場景是不會和觀眾互動,觀眾完全是以「看穿整個房間」或劇場慣常說的「第四面牆」方式觀賞劇情發生。而劇情在室外街景時,演員才會有機會和觀眾交流。大部份在街上的場景演員都是在自己或與其他演員的世界裡,觀眾就像是路人經過,以「偷聽」或「偷看」的方式看著劇情發展,但即使是偷聽、偷看,演員仍然有意識觀眾的存在。不過亦只有在某些時刻,演員才會故意把說話對象轉為觀眾,否則一般而言演員只是把觀眾當是一般的路人不加理會。就像葉母醉酒誤認觀眾是拋棄她的丈夫,或是報販通叔向觀眾兜售報張雜誌等,才會出現演員和觀眾直接對話。
C:我們一開始便理解無法預期觀眾的參與程度,因此設定裡也沒有讓觀眾的參與成為劇情推進的必要情節,例如我們不需要等觀眾從這裡拿起一個球再放在另一個特定位置,才能讓劇情繼續下去。我們一直視觀眾為「旁觀者」或「路人」,所以演員和觀眾的互動要求並沒有很高,例如邀請觀眾坐下來和角色聊聊天,或聽聽角色說話。這種較低的互動要求避免了因拒絕參與而成為整個演出的阻礙。至於觀眾過份投入或主動引起互動,例如曾經有觀眾走到報紙攤佈景前主動與飾演報販的演員對話,這情況我們在排演時亦曾模擬,與演員討論及研究如何以其角色身份去回應這情況,這對演員的應變力亦有一定要求。但因整個劇本的情節較緊湊,這種情況也並不常見。
S:不知道觀眾們何時才發現,其實導演你安排了一位演員潛入觀眾群,扮演觀眾,安排這個角色的用意是甚麼呢﹖你和她排練時有甚麼困難之處?
C:這個角色的名字叫欣欣,加插這個角色有三個目的,第一是作為導賞員,為觀眾介紹怎樣在這個空間流動、去看這個演出,鼓勵觀眾不要在固定一個位置看戲。第二是路人角色,與其他主線角色互動交流,示範和引導給觀眾可以怎樣與角色交流。第三是帶領觀眾於某些時刻在戲中抽離,讓他們意識到即使我們身在其中,故事看似真實,但其實仍然是一個劇場表演,製造疏離感。
其中一個排練時遇到困難是如何讓欣欣這角色照顧這麼多觀眾,另外也要與演員一同研究如何處理這個角色與觀眾的關係,怎樣才不致與其他角色過於親密,但亦不會過份疏離,如何拿捏有一定難度。在排練過程中我們都在實驗甚麼時候該與觀眾交流、甚麼時候不該有交流,哪些是多餘的動作可能成為騷擾等。但的確我們在處理這角色與觀眾關係和交流時亦不是做得非常成功,每一場演出都在調整和學習。
S:演員實踐這種流動劇場時有甚麼是你意料之外的反應和事情?
C:意料之外的事嘛……演員比我想像中更「淡定」和投入在演出中,在較短的排練時間加上他們都是年青演員,他們需要同時處理很多東西,包括塑造角色、處理情感,還有與觀眾的交流和關係。但意外地,我觀察由於每一場都是新的觀眾,演員與觀眾們的交流不停產生新鮮感,令演員們的表現更alive。綵排時每次都是同樣的劇情,演員們間亦對其他演員下一句對白或行動瞭如指掌,當大家都很安份演繹時,便很容易「滑啞」,失去生命力。但當觀眾成為一個無法預計的變數,我感受到演員們享受每一場與不同觀眾交流的過程,遇上不同的觀眾以不同的態度處理當下的情況,增加演員的投入感,亦無形中加強演員間及演員與觀眾間的connection,這完全是我意料之外。我以為這樣年輕的演員可能會害怕面對觀眾以這麼近的距看他們演戲 (有時候連一步距離也沒有!),也以為演員們過去的經驗是在舞台上與觀眾保持一定距離,便習慣 Project 的方式演繹。當觀眾這麼近距離看著故事進行時,就像一台camera 把演員每一個細微的演繹都拍攝下來,演員們要控制自己的能量怎樣恰當地傳遞給觀眾有一定難度,但這群演員們的處理和掌握都很好,這是我意想不到的。
S:很有趣,我發現到有時候兩個或以上情節在不同演區同時發生,甚至有演員全劇連續不斷的在演區內。
C:我在思考這個形式的劇本時,我希望整個戲能保持寫實和貼地,我覺得現實是同時有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在我們身邊發生,有些相關、有些不相關,每個人在事件當中都有自己的觀看角度和思考,所以當事件發生時,每人只會接受到事情其中一面的訊息,因而有著完全不一樣的看法,例如我只看到其中一個角色的內心世界,便自然會錯過了另一個角色的內心世界,可能因此對事情的理解和感受便有差異。
劇中有個角色叫蔣婆,故事沒有一個情景特別 highlight 她的存在,也沒有任何大事情發生在她身上,但是否代表這個角色與整個戲沒有關係? 觀眾有沒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她是否存在於觀眾的腦海裡? 這些都是故意留給觀眾自行思考和體驗。如果有留意到這個角色的存在,那她在做甚麼? 她在的事情與整個戲有甚麼關係? 所以觀眾不是被動的坐著接受我們提供的資訊,觀眾亦需要抱著思考、探索的動力參與在這個劇場裡。就像故事一開始黃母和黃詠欣向觀眾派發尋人啟示,觀眾便好像被邀請成為偵探一樣,也是作為邀請他們進入和投入黃詠芯這個失蹤的故事裡。
S:這次創作中,你覺得最大限制是甚麼﹖
C:主要是配合場地,這一次流動劇場實驗在黑盒劇場裡進行,分為七個小演區,演區部份已經佔了整個空間的七成,能讓觀眾流動的空間很小,這是不太理想的,同樣的由於演區間相距不遠,無法有效隔音,觀眾選擇某一劇情後由於隔音未如理想,可能受到其他演區的聲音影響,這是我們未臻完善的地方。而每一個演區能容納的觀眾數量亦非常有限,由於我以比較真實的手法呈現故事,演員不會刻意把能量和聲線投射給觀眾,故演員的聲線或視點同樣無法照顧太多觀眾,
另外站在觀眾角度,觀眾參與流動劇場的時間亦要小心控制,流動劇場希望觀眾主動參與和探索劇情, 以這一次的經驗 (包括兩次試演) ,這類型的流動劇場大約進行一小時觀眾便已感到疲累,集中力下降,所以演出長度要濃縮在一小時內。最後這是我第一次嘗試製作流動劇場,有了這一次經驗希望日後可增加觀眾的參與度。
photographer : @LeungEdmond Yuk Sing
(原文載於 Arts News : http://www.arts-news.net/node/22108)